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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ZT - 上甘岭之战的老兵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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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ZT - 上甘岭之战的老兵回忆   
边干边学




头衔: 海归上校

头衔: 海归上校
声望: 教授
性别: 性别:男
加入时间: 2008/03/08
文章: 802

海归分: 88617





文章标题: ZT - 上甘岭之战的老兵回忆 (1331 reads)      时间: 2009-2-18 周三, 06:11
  

作者:边干边学海归茶馆 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这是一段讲老兵的故事,作者也没有想到,自己身边的一个不起眼的老邓叔叔,竟然是朝鲜战场上的一等功臣,得过中朝两国勋章的老英雄。

英雄,就一定要和普通人不一样么?

直到今天还有人在问,朝鲜战争有意义么?上甘岭,有意义么?

我记得,在朝鲜战争以前,几乎没有哪个国家不敢到中国里面走一遭的,几年一次,轻松自如,和在他们自己家里一样方便。从朝鲜战争以后,已经五十年了,五十年里面,没有一个国家敢再进到中国里面哪怕占领一个县城。

我们还需要问上甘岭有意义么?

这段文字中,在编辑过程中我觉得颇有一些内容会让我们觉得"不和谐",比如朝鲜人民军洪军官的死,联想到今天朝鲜对于中国的态度和朝鲜社会的现状,不免让人有唏嘘之感.然而,发生过的就是发生过的,假如这些曾经发生,那么,就让它真实地呈现给大家吧.没有办法,这就是历史,而作者的笔锋,又让我肃然而无法作妄然的删节.

另外,必须补充一点,文中的老邓等志愿军军人都是生活中真实的人物,这几位志愿军老战士,都是水电部第八工程局的退休职工。

萨苏 按

作者:王外马甲

一、 奇怪的婚姻

很早就知道邻居家的老邓是个复员军人。但我对他从来不感冒。

我很少去老邓家。在我的印象中,老邓家的门口永远是乱七八糟的,干干瘦瘦的老邓和模样有些吓人(脸上有块大疤)的老邓老婆就忙碌地穿梭于各种杂物之中。

老邓和邓妈都是山东一个什么地方的人,同乡。老邓祖上是开车马店的,邓妈家则开木材铺,俩人的爹是拜把兄弟。邓妈很小的时候,她爹就把她许给了邓家,但不是许的老邓,是老邓头的哥哥大老邓。快解放的时候,邓妈家木材铺遭了场大火,家人死了几个,东西也烧光了,只好回乡下种地,邓妈虽然没死但受了伤,脸上也落下好大一块疤。解放以后,老老邓就安排大老邓娶邓妈,大老邓一想到姑娘脸上的疤就头痛,干脆报名当军工,去帮志愿军搞运输,没想到,半年后牺牲在朝鲜了。老老邓是个守信义的汉子,大老邓死了,他就命令其弟弟继续娶邓妈,这下该老邓着急了。

老邓比邓妈还小两岁,他那时的惶恐是可想而知的。情急之下,他也想起用大老邓的办法,可是,当时家乡又没有招录军工的,一咬牙,老邓直接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反正老老邓再霸道,他也不敢反对抗美援朝。

56 年,老邓再回到家乡时,已经是复员军人、有正式革命工作的人了。面对曾经扛过枪、打过仗、受过伤的儿子,老老邓也不敢再耍横要求什么。探亲假快满的时候,老老邓说,咱们不娶人家了去看看人家就当走亲戚吧,老邓说可以啊,拎着盒点心就下乡准备住一晚就走人回单位继续美好人生。

邓妈这时已经是农民。她家解放前在乡下有几块地,因此解放后就评了个地主。可她家偏偏又没当过地主,在城里开了两三代木材铺,家里几乎没有人懂得种地。这么一来,在贫下中农监管下自食其力,其艰难困苦就可想而知了。老邓去走亲戚的时候,邓妈家已经知道这件婚事不可能了,人家也没说什么。吃饭客气几句天黑各自睡觉。

寂静中,邓妈想起往事,想到现在、再想想将来,不禁泪下,不知觉里竟哭了一夜。隔壁,老邓听见哭泣夜不能寐,夜不能寐翻身坐起,翻身坐起听见哭泣更加夜不能寐,夜不能寐听见哭泣不由得思绪万千……

天还没亮,老邓就去敲邓妈爹的门,进门就说:“让邓妈跟我走吧”。

于是邓妈跟老邓走了,于是,老邓有了六个儿子。

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觉得很好笑,老邓为了躲邓妈宁愿去打两年仗,连死都不怕,结果别人哭了一晚上他就投降了,这不是没出息么。我娘于是批评我小孩子不懂事,并说人家老邓“心好、重感情”。

我爹和我娘无论怎么评价老邓,我都不感兴趣。可是,自从另一个邻居老王头透露老邓居然是个一等功臣,我就不得不注意老邓了。并且他立的功还是双料的,既有中国的证书、还有朝鲜的勋章。

可是等老邓终于愿意给我讲讲在朝鲜的日子,他却是这样开头的 – “打仗不好,真的,打仗不好。不管什么事,再难也难不过打仗,再狠也狠不过打仗”。我记得非常清楚,老邓的讲述是由此前言开始的。


二、朝鲜同志

老邓是这样讲的。

参军之前,我也不知道打仗是什么样,可53年到朝鲜,还没上战场我就知道了。
那时侯,还是由朱教员带着我们,徒步行军到常德里,一路上美国飞机经常来轰炸,飞机一来我们就隐蔽,有时候敌人飞机飞得很近,机枪能把地上的树都扫断。记得,那天是白天行军,当时公路已经被敌人炸坏了,有许多朝鲜老百姓在抢修,我们的队伍就挨着他们旁边走,就在这时,美国飞机突然来了。

我们的部队(24军,指挥官皮定钧)已经发警报了(就是急促地敲锣),可朝鲜同志却没有及时隐蔽。据说朝鲜方面有规定,与志愿军一起同时遇到袭击时,要先掩护志愿军。当时我们不知道,还以为他们不懂,有的人就去拉他们,结果,他们反而跑开了。

空袭过后,死了不少人。要知道,他们都是住在附近的老百姓,死掉的都是他们的亲人,可是,在现场,没有人哭,一点哭声也没有。离我不远,有一个女同志,背上背着个一岁大的孩子,当妈的没事,可孩子被弹片打死了,我们围过去,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家,可是,她解下孩子,抱着看一看,就放在路边上,然后拿着锄头继续修路。很年青的一个妇女啊,把脸都憋青了,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你相信么,那时侯要是冒出来个美国鬼子,大伙都能把他吃了!战争呀,把人的心都练狠了。

“ 朝鲜人民确实很坚强” 在场的一位老战友接着老邓头的话说:“都说朝鲜电影哭哭笑笑,其实战争期间我很少看见朝鲜同志哭。即使是在医院,我们的新兵也有哭的、有闹的,可就没见朝鲜同志哭叫过。说起来,哭得厉害的就两次,一次是53年停战,医院里所有人都哭,战士哭老百姓也哭。再一次就是55年我们回国,头一天,人民军的李团长说要把我们抬着送出营地,我们团长说,你一个团我也是一个团,你怎么抬我?李团长说你是一个师我也要抬。结果第二天人家真来了两个团,加上老百姓,人山人海啊,愣是把我们一个个从军营抬到了火车站。大家舍不得啊,哭啊,人民军的小姑娘,围着火车车厢唱歌,哭了唱,唱了哭的……那都是真感情啊”。

老邓还提到了一个牺牲在志愿军阵地上的朝鲜人民军军官。

53年端午节的中午,老邓(当时是指导员的通讯员)听见炮响,赶紧往自己脖子上挂个铜喇叭,拎起枪就站到指导员旁边了。按以往习惯,指导员负责机枪组,所以这时几个机枪手也过来,可指导员一摆手,让他们跟连长去。

原来这天,坑道里有客人。从6月份开始,24军在上甘岭战区逐渐转入进攻态势(老邓他们这个阵地就是不久前才占领的),当时部队的口号是“一鼓作气,消灭美 3师”。为配合这个形势,朝鲜方面也开展了宣传活动,这天,正好有一个人民军的政治军官和朝鲜青年团的一个同志来连队采访,现在战斗打响了,指导员先要把他们送回去。于是,指导员让老邓帮他们把采访包背着,一边坐着谈话,一边等炮停。

从炮开始响,连长就守在坑道口,看见炮火延伸,连长手一挥带着一个排就上去了。接着,指导员、老邓和朝鲜同志也来到坑道口,准备等我军的反击炮火开始之后,沿着运输线返回到团部去(师、团的前指离阵地不到 300米,但真正的师、团部离一线却要远得多)。就在这时,敌人的炮又响了。指导员赶紧指挥战士退回到坑道里,不一会,阵地上抬下一个人来,是连长。

连长的背被炸开了,血糊的一样,抬进来后只动了两下就牺牲了。指导员当时眼睛就红了,他和连长是老乡、老战友,年纪差不多,平时点一根烟都要两个人分着抽的,关系极好。指导员不让别人插手,找了床被子把连长裹上,然后问上面情况怎样?连长的通讯员哭着回答“美国人,人很多”。指导员于是对朝鲜同志说对不起我不能送你们了。

指导员安排老邓把两个朝鲜人送回去,并且让他把一个包交给团政治部,那里面有连队的战斗日志和全连战士的决心书。决心书的事,老邓知道,是指导员写的,分苹果的时候,还张罗着大家签名字。每次过节祖国送礼物来,前线部队就用决心书当作给慰问团的回礼。指导员话还没有交代完,那个人民军的军官就把照相机挂到了老邓的脖子上,并且说“不用送我,我必须留下来”。旁边的那个朝鲜青年团的同志也坚决要留下。

这个军官姓洪(想不起叫什么了),是人民军报的记者,他小时侯在中国东北读书,能说很流利的中国话。抗战胜利后随金日成打回了朝鲜,在战斗中负过重伤,是个老兵了。这些情况当然是老邓日后听介绍才知道的,这时他甚至不知道那个青年团员原来是个女同志(其实,坑道里的人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听到人民军洪军官的话,老邓说指导员当时都愣在那里了。洪记者先问清楚老邓的名字,掏出个信封刷刷写了几个字,要求老邓必须把他的信和文件转交到人民军政治部,然后转身就往外走,指导员这才想起阻拦他,可洪军官大声说了句“我级别比你高,听我的”,人就出去了。指导员没辄,带着部队顶着炮火就都冲了上去。

老邓说,当时他就觉得这个洪军官很了不起。因为,在头几天,连里副指导员牺牲了(副连长受伤还没有回来),而现在战斗才刚开始又损失了连长,连级干部只剩下指导员一个人,大家心里都有些发慌。洪军官一定是发现了这个苗头才决定挺身而出的。老邓说,朝鲜政治军官的军衔标志和其他军官的不一样,他看不懂。但是,“真正的政工干部就应该象他那样做”。

老邓一面赞赏着一面往团部跑,他还不知道,在他兜里装着的那封洪军官的信将会给他带来一枚朝鲜勋章。洪军官不久就牺牲在阵地上了,他双腿被打断,手雷扔完,在敌人冲到跟前时仍从容地用手枪还击。战友们说,直到最后一刻,他都在大声地唱歌,虽然唱的是什么大家听不懂,但是,很好听。(朱正常对洪军官的评价是“这是个有真正理想的战士”,对此,我很同意)。

洪军官后来被朝鲜授予国家英雄的称号。由于他是牺牲在志愿军阵地上的,所以中国方面也给予了他一级战斗英雄的表彰。同时,朝鲜方面还给了老邓一枚红旗勋章(相当于一等功)。这勋章我见过,镀金的,很大也很漂亮。




三、 目标,美军坦克!

老邓到了团部,把东西交给政治部主任,主任一知道情况就急了,怎么能让人民军的同志留在阵地上呢?团长也马上呼叫阵地,可阵地上无线电员说找不到人了。确实,从团部这里探头看出去,密集的炮火打得山头上烟尘弥漫,老邓知道,在那样的情况下,阵地上的能见度不会超过5米。团长马上命令两个作战参谋带警卫连 30人增援阵地,政治部主任也派出了一个通联干事,要求他一定把朝鲜同志带下来。在团部外边等人的时候,老邓遇见了后勤处的老乡,他送给老邓一个急救包,这也是慰问团的礼物,和普通急救包不同的是,它里面有个瓷瓶装的云南白药,而且瓶里居然有5粒“回命丹”,老乡说:“这可以救你五次命”。老邓一听当然很高兴。

增援部队集合完毕,老邓带着人就往阵地上跑。这时,敌人正不停地往交通线上打“干扰炮”,大家只好分散开来,一边躲炮一边前进。快到阵地的时候,一个参谋叫住老邓,他说,刚才在团部时,听见阵地上在喊“要炮、要炮”,估计当时敌人是冲上来了的。现在阵地情况怎么样可吃不准,看见老邓脖子上挂了个铜号,他就让老邓先联系一下。于是老邓摘下喇叭就开始吹,吹了几遍,阵地上有回音了,大家就朝着回信号的地方摸上去。

到了地方一问情况,这才庆幸那个参谋有经验。原来这时表面阵地已经被美军占领三分之二了。如果事先不联系一下,稀里糊涂跑上来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老邓找到指导员,把政治部主任的命令告诉他,指导员说洪军官已经牺牲了,那个青年团员还在,让老邓和通联干事就去动员他下阵地。可青年团员坐在地上不说话也不走,两人只好去拽,七拽八拽地才发现她竟然是个女的,弄得大家十分尴尬。青年团员见性别暴露,这才哭着跟通联干事走了。老邓跑回到指导员那里报告这桩新鲜事,正在琢磨问题的指导员一时都没回过神来,瞪着眼张着嘴傻了好一会,才冒出来一句:“俺的娘诶,这是个花木兰啊”。

这时候,由于表面阵地局势不明朗,敌我双方的炮火都只是在干扰对方的补给线。阵地上反而出现了暂时的平静。老邓也着手修整工事、收集整理弹药。
正忙着,听到指导员问:“山下面有两辆坦克,你敢去把他炸了么”?

“敢啊,这有什么不敢的”。老邓答应得很痛快。

上甘岭防御地带的主阵地是两个主峰,在主峰前端及两测,有一些大小不等的山包,一条从南至北的公路就穿绕于这些山坡之间,公路在这里要经过一个村庄,叫“上甘岭村”。因此,所谓上甘岭战役,实际上就是为了在“上甘岭村”截断这条公路而展开的一系列战斗。

老邓说,除了上甘岭两个主峰外,其他附近的山头我军和敌人差不多各控制一半,并且不断易手。老邓他们的阵地位于主峰的东南,公路经过他们所在山包的左侧,通往两个主峰之间的“上甘岭村”。也就是说,我军一旦彻底控制了这个山头,敌人的车辆及重型装备将无法到达主峰阵地前沿。

当时,志愿军并没有完全控制这个山包,前些天,24军进攻时,只是占领了山包右边以及中段的大部分,而最左侧,靠近公路边的两个堡垒,由于得到了山坡对面美军的强大支持,始终没有能够拿下来。端午节这天,美军就是从左侧发起进攻,在占领了大部分表面阵地之后,把志愿军压制到了右边角上。

形势对老邓他们很不利,敌人随时可以沿着山脊的表面阵地发动新一轮攻击,这时候,弃守阵地当然是绝不允许考虑的。虽然志愿军也可以退回到坑道里,倚据坑口工事进行防御,但那样一来,坑道很容易被敌人封锁,再要想进行有效反攻就困难了。“从一上阵地,连长指导员就讲了,我们的任务就是守住阵地,阻止敌军通过公路,以实际行动支援主峰”。因此,如果退回坑道,虽然名义上我军在这个山头还保存有力量,但在战略上,却已经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了。

基于这个原因,师、团首长给老邓他们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坚守阵地直到天黑。“天黑了就好办,我们的大部队从坑道那边上来,马上就能把敌人再赶回去”。眼前的这一小块阵地,不仅是掩护坑道和后方交通线的屏障,也是实施下一步反击的跳板。

说到反击作战,马甲听老邓介绍过美军的一个特点,很有意思。美国人的工兵很厉害,修工事麻利。他们的部队一旦在前边占领了阵地,后面工兵马上就拖来各种各样的材料,几个小时就能把大大小小的工事、堡垒和障碍物建好,把枪、炮火力点、铁丝网探照灯什么的,布置得规规矩矩。如果工事修好了,美国兵防守得就很认真,可如果没有工事,美国人可不愿意象志愿军那样硬着脖子干,一般马马乎乎顶一下就跑了。针对这种情况,上甘岭战役后期,志愿军在与美军进行阵地争夺时,就十分注重使用炮火对敌人运输线实施干扰,这样,美军即使占领了阵地,他们的军工物资一时也上不来,同时,我们马上利用敌人立足未稳,迅速展开夜间反击,争取夺回阵地。仗打到这份上,大家都精了。

反击是晚上的事,老邓他们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能把阵地给守住了。

从增援部队一上来,指导员和两个参谋就开会琢磨防守的事。志愿军目前所在的这个“右边角”的正面,坡很陡,敌人步兵不大可能从这里进攻,因此,防守的重点无疑是左侧的表面阵地。但是,在正面方向存在一个隐患,据指导员说,敌人在左侧公路边有两辆坦克,能对我军阵地进行直射,在刚才的战斗中,我们的重火力点都被它打掉了,而由于坦克位置太靠近山坡,我们的大炮又打不着它。如果等会敌人再进攻,这俩家伙肯定会顺着山沟开过来,那时候威胁就大了。那个年轻点的参谋说:“不要紧,我带人干了它”。这时,指导员转头问老邓:“山下面有两辆坦克,你敢去把他炸了么”?“敢啊,这有什么不敢的”。答应得很痛快。

年纪大一些的魏参谋(就是提醒吹联络号的那位)站起来喊:“高大炮,高大炮!”于是,高大炮跑过来了。这个高大炮老邓认识,他本来就是连里的兵。上甘岭阵地防御的方针是“前轻后重”,担任防守的一线连队,干部保持满员,但要抽出二三十个士兵补充到警卫连,扩充前指的预备队。高大炮就是从老邓他们连抽出去的。他是个老兵,姓高,可个子不高力气挺大,能把手榴弹扔得好远,就象开大炮一样,所以得了个外号叫“高大炮”,真名反而没多少人知道了。

向高大炮交代了任务,魏参谋又说“这次炸坦克得把它炸得不能用才行,要是光炸了履带,它修修还能朝我们开火,得先想清楚怎么弄”。老邓寻思,都知道坦克后面有油箱,扔准了能把坦克烧了,要不然掀开顶上盖子往里扔也行,可谁有那个把握啊。于是没敢吭声。“我有办法。” 高大炮说:“拿带子把两个手榴弹连着,扔到炮管上这么一搭,就能把坦克炮筒给毁了”。“能成么?”“能成”。高大炮力气大,自然也就信心足。

于是拿来苏联手榴弹(估计是反坦克手雷),解下腰带一头栓一个,弄了三组,挂在三个人脖子上,说好了由高大炮负责扔,年轻参谋和老邓配合掩护。爆破小组从侧面溜下去,到了坡底就沿着沟边往左侧公路方向爬。

老邓他们三个下到坡底,每人披了一块阵地上装土的麻袋片,主要是为了遮住身上武器的反光。高大炮在前面爬,老邓跟着,参谋在最后。原本的计划是找个合适的地方设伏,等坦克来了再开炸。可爬着爬着,高大炮越爬越快,老邓都要跟不上了,参谋也连忙在后边小声喊“慢点慢点,别太远了”。可高大炮却仍旧不停地爬,还说“快快,我看见坦克了”。老邓急忙抬头张望,可不是么。

敌人的两辆坦克已经离开公路开进了山谷,可不知为什么,他们刚拐进来一半就不走了,一前一后斜斜地停在那里,象是在等人似的。三个人从侧面爬着接近坦克,距离还有四十米左右时,山上阵地突然开打了,坡上面的石头沙子被震得直往下滚。老邓正回头准备问参谋怎么办,前面高大炮就已经窜起来,拎着手榴弹冲上去了。“要说他胆子也真够大,就那么直着身子从坦克侧面跑到正对面,一扬手就把手榴弹往炮筒子上甩”。“可是,那带子没挂上炮管,手榴弹砸在炮塔上落到地下,咣地炸了,坦克没有什么事,倒把高大炮给震倒在地上了。当时我还以为他完了呢 ”。

高大炮一倒,老邓和年轻参谋就都冲上去了。老邓首先接近高大炮没炸成的第一辆坦克,可他没再乱甩手榴弹。“我想人家那么大力气都不行,我就更不成了”。他老老实实地爬上坦克,把两颗苏联手雷搭在炮管上,拉着火再跳下来跑开。“我看着炮管子炸塌了,行了。”老邓挺开心,回头看见高大炮不知什么时候已蹲在他身边,一付还在犯迷糊的样子,身上倒是一点伤也没有(后来指导员评价高大炮有功,他的两个手榴弹把美国兵吓懵了)。

年轻参谋那边的任务完成得更容易,也许是由于天气热,美国兵把炮塔下面的盖子打开了,参谋顺手把手榴弹扔进去就是了(后来,在二战电影中,我看见美国坦克在驾驶员位置前面开窗,就会想起年轻参谋的战绩来。这种坦克一定是轻型的,只是不清楚是什么型号)。

炸完坦克,三个人赶紧往回跑。“感觉到身边子弹在飞,也顾不上看是从哪里打来的。反正任务完成了,猛跑,能跑回阵地就算拣了条命”。老邓跑前头,高大炮最后,刚跑到坡跟前,年轻参谋一个跟头栽倒了,“看不出子弹打在哪里了,身上没看见血,可人就是不行了”。老邓和高大炮架着他接着跑,没走几步,高大炮就说不用架了,人已经完了。“的确是完了。死人和活人扛着不一样,也说不清哪里不同,反正感觉得出来”。“可惜了啊,军政大学的学生,高个子,比我年纪还小……也不知道他家是哪里的”。


四. 真实的上甘岭

真实的上甘岭是一块炼狱。老邓说,电影上的志愿军总爱弄个草帽子戴在头上当伪装,可他们没有搞这个。上甘岭上面连石头都打酥了,到哪里找草去。“山上光秃秃的全是土,只有些树桩子,被炸得横七竖八的”。“55年我们回下甘岭收容遗体(战役期间烈士遗体都临时埋在下甘岭村,后来分别移到了几个公墓),看到山上的树居然都活了,花也开了,红的绿的。可是人却烂得只剩下骨头了……心里那个难受啊”。

端午节那一天,打到下午,为了争夺阵地前最后一道壕沟,双方展开了肉搏,老邓跑到壕沟边时,一个美国兵端着机枪正在沟沿上趴着,看见老邓,他竟莫名其妙地放下机枪站了起来。“我不知道他是想干什么,说是要投降么?也不象啊。反正我一梭子给他打过去”。可接下去冲进沟里,老邓就没机会再开枪了,肉搏战开始了。“就是抡着枪托子砸呀,见人就砸,也被别人搞倒了好几回,爬起来再接着砸。砸到后面没力气了,趴在地上吐清水……”

老邓没力气了,敌人也丢下四十多具尸体跑了。战友们把他拖回工事里躲避美军的报复炮火。“劳君冠(卫生员)还以为我骨头断了呢,结果起来一看,一点事没有”。

老邓没事,指导员却身负重伤。“头盖骨裂开了,眼珠子挤出来一个,脑袋伤得象个血葫芦”。老邓把宝贝云南白药喂到指导员嘴里,虽然他此时已经无法咽下去,但老邓仍然坚持认为“回命丹”是起了作用的,是它保住了指导员的命。指导员伤好以后就复员了,但从此不能流利地说话,66年,他病逝于自己的山东老家。

到这时,阵地上的战斗人员只剩下二十三人,老邓连里原来的连、排级干部全部损失,腿部受伤的魏参谋成为阵地上唯一的军官。而这时,距离上级任务要求的“防守到天黑”至少还有三个小时。

形势严峻了……指导员负伤了。

老邓坚持认为是他的“回命丹”保住了指导员的命。说到此处有人刚接了一句“头骨受伤也不一定致命”,老邓马上就急了:“不致命?把你脑袋敲开看看要不要命?!” 在场的大家谁也不愿意做这个试验,因此只能一致服从老邓的意见了。后来别的战友讲,在指导员受伤的这件事上,老邓一直挺内疚,指导员是带伤参加肉搏的(右锁骨击碎),作为通讯员本应该保护好领导,结果他光顾自己打,最后连指导员是怎么受伤的都不知道。因为这一点,战后给老邓授一等功时,一开始政治部也有不同意见,后来是团领导和指导员本人表了态才平息了争议。56年转业的时候,立过战功的人都上台发言,老邓当时说到指导员这事,哭得一塌糊涂。

其实,在我看来,指导员能够活下来,很大原因是运气好,送医院及时。当时阵地上的重伤员都是临时转到坑道中,等军工来的时候再分批抬下去,敌人的干扰炮火很猛烈,军工经常上不来,时间一长,许多伤员就牺牲在坑道里了。而这次,当老邓他们把伤员送进坑道的时候,朝鲜军工竟然冒着炮火送弹药上来了,指导员是第一个被抬下去送医院的。

说到朝鲜军工,老邓印象最深的是那些女同志。“头上垫个圆盘盘,多沉的箱子、袋子都往脑袋上搁(据说,苏联的弹药都用木箱装,而国产手榴弹则是用麻布袋装)。爬坡、跑步头上的东西都不会掉下来,可有能耐了”。朝鲜人的衣服宽宽大大的,里面能藏不少东西,可是,老邓一直纳闷他们的口袋到底是安在了什么地方。

老邓送走指导员回到阵地工事,前指已增派了八个人上来(本来是十二个,路上伤亡了四个),还带来一门迫击炮。老邓听见魏参谋在电台里对前指喊,要求敌人进攻时我军一定要实施炮火压制,特别是要压住敌人的支援火力。前指却反过来要求阵地“大胆坚决地进行反击、用迫击炮消灭敌人火力点”,还说“要敢于战斗、敢于胜利”。

这当口,高大炮跑来找老邓,他先问了问指导员的伤情,然后打听说“你没有把我们炸坦克的事告诉指导员吧?”老邓回答:“告诉了啊,没说你不好,指导员还夸你呢”。高大炮于是明显放心多了,接着,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个玩意,悄悄问:“通讯员,你说这东西要交公么?”老邓一看,是一付眼镜。按当时的规定,缴获敌人的战利品,包括手表、钢笔、笔记本,都是要交公的,可高大炮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这个眼镜是否也应该交公,老邓就有点把握不住政策尺度了。老邓说,当时他们不知道眼镜是有不同度数的,还以为眼睛不好的人随便带上付眼镜就管用呢。

两个人正在那里讨论眼镜的事,魏参谋过来了,问老邓熟不熟悉山脊中段那边的地形。老邓说熟悉,部队一上阵地他就转遍了,前几天还在那边值过观察哨。魏参谋就说,根据现在的情况,敌人很快就会发动新一轮攻击,我军光靠表面阵地很难坚持住,必须“大胆坚决地进行反击”,考虑到敌人这次一定会用相当力量保护其进攻的侧翼,我们如果还象原来一样在侧面作反突击,将会遇到很大困难。所以,魏参谋计划,用一部分兵力穿插到山脊中段,当敌人发起进攻时,穿插人员直接攻击敌阵前炮兵阵地。一旦消灭了敌人的火力支援点,我军就能够打退敌人的进攻。

“你带5个人去,摧毁敌人阵前炮以后原路返回,我们的炮兵会掩护你的”。说到这里,魏参谋问“有问题么?”“没问题”。

老邓讲,当时他一听,就知道这是个“要牺牲”的任务,可在战场上,这都无所谓了。自从一上前线,每个人都清楚自己最后是会死的,只是不知道哪一天轮到自己。“这下知道该轮到我了,那就准备牺牲呗。别人能牺牲,你为什么就不能呢”。

魏参谋点了五个人,其中就有高大炮。老邓说,本来应该不会有高大炮什么事的。因为刚经过肉搏,大家都太累了,所以魏参谋选的其他四个都是新补充上来的兵。高大炮是因为眼镜的事没弄清楚,自己蹲在那里没走,领导布置任务时他又特意凑过来听,所以魏参谋顺手就点了高大炮。

六个人,每人都是冲锋枪、四个弹匣、四颗手榴弹、一个苏联手雷。由老邓带着,先从我们这边下坡,再沿着坡底向前运动,估计接近山脊中段位置了,就开始往山上爬。“我们分成两个组,我们三个靠前一点,他们靠后。在山坡下也弄不清阵前炮阵地应该在哪个位置,估摸着差不多就是了。说好了两个组分开上去,找着炮就炸,炸完了各自跑,没炸了以前谁也不能跑”。“高大炮没有和我一组,他有个老乡,愿意在一起,他们都是警卫连的,我不认识”。“爬到一半不敢再往上了,怕被敌人发现,找个地方躲着”。

等了好一会,敌人开始进攻了,山顶上枪炮声响成了一片。我军也开始炮击敌军阵地,趁着混乱,老邓他们爬上了山脊。到坡上一看,才发现敌人的炮阵地距离他们起码有一百米,山坡上有一些用沙包临时垒筑的简易工事,敌人的火炮和机枪就从这里向我军阵地射击。值得说明的是,这时候,志愿军的炮火仍在轰击美军阵地,敌人也是冒着炮火在支援攻击部队的(由此,我对美国兵怕死的观念有了些许改变)。

“唉,我们走过了,如果少走几十米,爬上来冲两步就能扔手雷了”。由于没看见另一组人上来,老邓他们三个掏出手榴弹向炮阵地冲过去,结果,刚开始跑就被发现了,各种火力横七竖八地打过来,老邓跑没几步就被击中了。“打脚上了,一家伙摔地上站不起来,当时只觉着腿肚子痛,可看一看脚,鞋子破了个洞,血从洞里往外冒,后来才知道是腿肚子打穿了,半个脚掌也打没了”。老邓趴在地上向两侧扫射,掩护战友接着往前冲,其中一个跑了二十多米就中弹倒地,另一个都快冲进炮兵工事了才被打倒。“他应该早点扔手榴弹的,可他偏偏就只是那么跑,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回事”。炮兵阵地没炸掉,老邓很着急,他趴在个土坑里,美军的机枪子弹打得他头都抬不起来。可他还是拿手榴弹往外乱甩。“我当时就想,打我没关系,就不能朝我们阵地上打”。就在这时候又有枪声响起,打掉了敌人机枪。美军不知道我们上来了多少人,顿时乱了。可老邓知道,这是高大炮他们。

高大炮那个组比老邓他们还多走了一段,因此爬上来时离炮阵地就更远,甚至根本就看不到炮在哪里。他们一开始还沿着坡向左面继续找,过了好一会才想明白搞错了方向,赶紧折回来。半路看见前面坡上有一圈简易工事,三个美国兵正用两挺机枪把老邓往死里整,高大炮他们从后面兜上去,两梭子就把美国兵撩倒了。美军的这个机枪阵地离我军“右边角”很远,肯定不是敌人进攻的支援火力点,并且这个工事建在靠近我方一侧的一个土包上,可以清楚地看见我军通往阵地的交通线,所以这应该是个美军的一个固定观察哨。有趣的是,这个观察哨的哨兵也许是被我军炮火吓懵了,志愿军的两个小组,一个从他左边上来、一个从他右边上来,他们居然都没有发现。等好不容易找到了受伤的老邓,却又没注意后边来的高大炮。三个糊涂鬼死得也叫活该了。

高大炮他们压制住敌人,老邓连滚带爬地也到了工事里面。看见老邓受伤了,高大炮的那个老乡就问“你会使机枪么?”“ 会啊”,“那么好,你掩护,我们去炸炮!” 老邓虽然腿受伤,可脑袋变灵活了,他赶紧说“不用去炸炮,过不去的。我们在这里,可以扫射敌人的炮阵地和机枪阵地,守住这里和炸炮一样管用”。高大炮的老乡一听,觉得有道理。“那么你指挥吧,我们听你的”。

不想,这一下,就打出个一等功来。


五.最后的战斗

“ 我们指导员以前就是机枪手,打仗的时候也是他负责机枪组。他最喜欢弄机枪了,我也就跟着学了一些”,“我跟着指导员,见过的机枪比我们连里机枪手见的还多,除了我们自己的重机枪马克沁,还有老苏联的赫鲁诺夫机枪,美国人的强生机枪,再就是勃朗宁”。老邓在美军工事里扯过来的就是勃朗宁重机枪。“那个枪比我们的好,枪筒子能散热,不用加水的,子弹链子也长”。“那机枪带个枪架子,得站着打。我腿有伤站不了,高大炮就拉了个沙包来,让我跪着打”。

高大炮给老邓递子弹,其他两个战士在工事两侧,利用沙包做掩护,一个用轻机枪、一个用冲锋枪,配合着老邓,大家开干了。老邓的重机枪只管打前面的炮兵阵地和机枪阵地,轻机枪和冲锋枪负责打试图接近工事的敌人。他们四个人不用担心背后,因为身后的山坡面对的是我军阵地。

老邓一开打,敌人的后方就彻底乱了。子弹洒向敌阵前炮,炮兵立刻丢下炮躲了起来,子弹洒向敌机枪工事,敌人抱着头趴着,不知道该往前开枪还是往后开枪。老邓的机枪就这么挨着几个重点目标来回地扫。“250发的子弹链子打了不知道多少条,打得地上子弹壳老大一堆”。敌人被打糊涂了,他们不明白怎么阵地后方被志愿军占领了,于是,在前面进攻的美军开始往后退。

可志愿军这边一时也糊涂了。高地上的炮兵观察所首先发现新情况,搞不懂,立即通知前沿指挥部,可前指也不明白啊,又赶紧询问阵地上的魏参谋,大家一碰情况,这才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团长这时候正好在前指,他当机立断,命令“右边角”附近的两个志愿军阵地各派出一个排火速支援魏参谋进行反击,命令在团指待命的两个连立刻直接进攻中央山脊。师前指也随即命令炮兵炮火轰击敌左侧阵地和后方交通线,阻止敌援军接近山脊中部阵地。原本准备在夜晚实施的反击作战,就这么突然改在白天开始了。

战场上的战机是瞬息万变的,好的指挥员能够迅速地感觉到信息,并抓住机会。魏参谋后来告诉老邓,幸亏当时团长正好在前指,不然老邓的这条命就算完了。

作战意图改变了,但老邓他们却已成为了作战意图能否顺利实施的重点。前指无法了解老邓他们现在的具体状况,所以要求炮兵观察所密切注视阵地上的动向,一旦发现老邓他们没动静了,攻击部队就立刻停止前进、撤出战斗。结果,一直到我军冲上了中央山脊,炮兵观察所的呼叫都是:“机枪还在射击!机枪还在射击!”。

老邓当然不知道我军前指正发生着什么事,他玩机枪玩得正开心呢。敌人的炮兵阵地早就没人了,并且,有很长一段时间,美军的机枪也都是哑的,高大炮只要看见敌人工事上有人露头,就会大叫“这边这边、那边那边!”,老邓跟着把枪口甩过去,那刚露头的敌人就立马又趴下了。到后来,向我军“右边角”阵地进攻的美军退下来了,看见成群的敌人涌进自己的射程,老邓忍不住掉转枪口,把他们打得东滚西爬。

一直到二十多年以后,老邓还在后悔当初自己的冲动。本来,如果敌人不接近工事就不去管他,如果有人试图接近,就由两侧火力进行阻击,重机枪则保证压制住敌人火力。这是个很稳妥的办法。可现在老邓一转头去打远处的步兵,敌人的几处机枪就趁机抬头了,这么一来,火力压制立刻变成了火力对射,老邓他们的处境顿时就难过了。

“至少有三个点在对着我打,没办法,我打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后来敌人也冲过来了,我都听见甩手榴弹了,知道已经离得近了,我不能打敌人机枪了,先对着步兵打,高大炮这时候也顾不上帮我,自己端着冲锋枪打”。

就这么打了好一阵,敌人的一发炮弹击中了工事。老邓说,他当时已经看见了准备射击的敌人,但等他把枪口转过去的时候,晚了一步,敌人的炮弹已经出膛了,老邓说是“肩扛炮”,实际上应该是无后坐力炮吧。

炮弹打在工事前的沙包上,老邓被掀到工事外面去了。他一时喘不出气、动不了、也听不见,过了好一阵,才又听见轻机枪还在响,他立刻跃起来奔回工事里,把重机枪扶起来接着打。“也奇怪呢,炸了一下,脚也不痛了,能走了也能站了”。事实上,这颗炮弹使老邓的五根肋骨骨折,右前臂骨折,只是高度兴奋中的他没有意识到罢了。

但老邓却看到了受伤的高大炮。他倚坐在工事一角,胸、腹部全是血,右臂被炸飞了。他那只力气很大、能把手榴弹扔得好远的右手没有了。老邓说,他当时听见高大炮在后面嚷“通讯员,你说我这个样子怎么回家啊,我这样子怎么回家啊”?说了两遍。而正在前面拼命地打枪的老邓根本没顾得上理他,等战斗结束,高大炮已经因流血过多牺牲了。“那是个好人啊,人老实,最肯帮忙的。他是解放战争的老兵了,可从来不欺负人。我们后来在朝鲜搞建设,遇到力气活,就经常有人说,要是高大炮在这就好了……”

老邓打完了一条子弹带,伸手去换弹药,却感觉自己抓不住弹链,仔细看看手臂,才发现右手臂弯了,中间鼓出来一大块。只有一只手,重机枪就不能打了。这时,左右两侧的枪声也突然停了,老邓意识到情况不妙,跑到工事旁边,果然看到两个战友都牺牲了。“那时候也没别的办法,只要还有口气就得接着打”。于是他趴下来又操起轻机枪继续射击。

幸运的是,敌人这时候已经开始撤退了。美军撤得很快,老邓打着打着,就发现没有敌人还击了,再打一会,他看见自己的战友了。听见劳君冠“有情况没有?”的喊声越来越近,老邓全身都瘫软了。“当时连喊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只是想,好了好了,又拣了一回命”。

据战友介绍,团长后来特别表扬了老邓的战斗意志,说正是由于他们打得坚决、打得顽强,才使得美军无法判断他们的实际兵力。结果是,美军甚至没有能够组织起对他们的有效进攻,就丧失了战斗的决心(美军撤退时,我军负责主攻的两个连才刚到达山脚下,收复中央山脊阵地的是魏参谋他们)。反过来,如果老邓他们稍有畏难思想,整个战斗的结局就有可能逆转。团长说,仅凭这种大无畏精神,就应该给老邓记一等功。


六。停战

收复阵地以后,老邓他们连被换了下来,老邓也被送进了医院。在医院,老邓切除了半个脚掌,取掉了两根肋骨,成了残废军人。他没有能够参加24军以后的战斗,却在伤愈出院后随部队在朝鲜进行了两年的战后重建工作。

我大着胆子问:“在医院给你的脚动手术时,你难不难受啊?”

“哦,也不算难受吧”。

老邓刚进医院,就知道他的脚掌要被切掉半个,但在当时,少了半个脚掌是什么滋味,他还不知道。因为脚被包着,他看不见,还没有走路,他也体会不出。而就在他对自己的伤残程度颇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遇见一个病友。

这病友是个排长,大腿受了伤,却是整天乐乐呵呵的。直到有一天,医生告诉他,原先的保守治疗失败了,必须给他截肢,乐呵呵的排长才着急了。他哭啊、叫啊的,看见医生就喊“医生医生别锯我腿吧”,看见护士就喊“护士护士别锯我腿吧”,看见老邓他们就喊“朋友朋友别锯我腿吧”,看不见人了,就对着天花板喊 “老天老天别锯我腿吧”。看到他可怜的样子,老邓觉得自己才少了半截脚掌,简直是拣到大便宜了。排长终究还是被截了肢,手术过后两天,老邓听见他在床上又嘻嘻哈哈地开乐起来了。老邓于是领悟到,不管多难的事,只要当时能挺住,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老邓在病床上的时候,天天有各路人马来医院慰问,他很开心。当他下床学走路的时候,朝鲜人民军给他送来个红旗勋章(志愿军给的一等功是张奖状,而且要晚两个月才发),顿时,每天老邓的床头都摆满鲜花,每次出门,都有朝鲜姑娘前来搀扶,把老邓感动得恨不能马上重返前线奋勇杀敌。所以,老邓说他在医院时没觉得自己的伤残有多难受。

宣布停战的那一天,老邓还在医院。听到这个消息,他先是有点不敢相信。毕竟,这之前他听毛主席说过:帝国主义要打五年我们就陪他五年,要打十年就陪他十年……作为战士,他已经做好了长期战斗的思想准备。当确信战争已经结束的时候,老邓说,他也哭了。
虽然当兵的时间不长,但战争已经教会了老邓一个概念,即:这个世界只有两个方向,一个是前方,一个是后方;一个比较安全,一个绝对危险。而你只能选择注意一个方向——那就是前线。现在,前线突然没有了,到处都是后方,到处都有安全,世界也突然有了许多方向,人也突然可以有了很多选择,这是多么奇妙的变化啊。老邓说,当他确实相信和平是真实的时候,他看周围的一切风景就都和原来不一样了,他的心,也立刻就从一个战士,重新变回了一个普通老百姓。

讲故事的那天,喝了酒的老邓话越来越多。但马甲记得,他最后的话还是那句: “打仗不好,真的,打仗不好。不管什么事,再难也难不过打仗,再狠也狠不过打仗”。

作者:边干边学海归茶馆 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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