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势力的胜利:巨大的逆转
            瓦尔登·贝罗等

          这个新秩序并不会将历史终结,它不会是一个乌托邦
        乐园,和睦而平静。实际上,由于冷战已经结束而市场宣
        告胜利,冲突更加容易发生……因为不平等必将使世界新
        秩序分裂,就如同柏林墙曾经分隔了东西方一样。

        ——雅克·阿塔利,《千年:即将到来的世界秩序中的赢
        家和输家》(纽约:时代书社,1991年)

          是自由的春天,还是灾祸时刻?

  对西方的许多人来说,过去几年中有时代意义的事件就是,苏联和东欧中央
化的社会主义国家的解体。社会主义政权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们内在的缺陷而遭
到挫折的,特别是它们在民主制度化方面的不足,以及不能创造出一个在促进公
正的同时,既不损害发展速度、又能有所创新同时不破坏环境的经济。

  因此,南方国家的人们一致希望东欧和前苏联人民开始行使他们新找到的政
治自由。但是,他们中的许多人都不能理解后社会主义的领导人们对自由市场改
革的狂热拥抱,其中包括对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所制订的经济“休克疗
法”的狂热拥抱。在他们看来,正是这些改革措施直接导致八十年代第三世界的
命运的巨大的急转直下。

  到九十年代初,非洲的人均收入已经跌至其六十年代政治独立时的水平。在
拉丁美洲,人均收入降到七十年代末的水平。实际上,对南方国家的人们来说,
二十世纪最后二十年的根本特征就是他们生活水平的倒退,他们经济主权的事实
上的丧失,和他们政治独立的日益严重的空洞化,所有这些就是查克拉瓦提·拉
卡万(Chakravarthi Raghavan)很贴切地称作的“再度殖民化”。①

  在东欧,技术官僚们为了释放私人企业的积极性而进行改革的热望,不仅没
有使第三世界的人们感到振奋,也没有打动美国和西欧的大多数人们。许多美国
人视市场取向的改革不过是服务于大财团资本主义的放纵的自由的举措,他们严
厉地批评这些政策是导致共和……执政的十二年间美国人的生活水平明显下降趋势
的原因。九十年代初期,美国家庭的收入的中位数已经降到了七十年代的水平,
贫困人口的比例显著地上升,而收入不平等和财富的差距也达到了三十年代以来
都没有的水平。可能最有说服力的数据是:截至1991年,五个孩子中就有一
个以上在贫困线以下。

            全球性的倒退

  许多人怀疑,相同的几股力量在北方国家和南方国家同时发生作用,对所有
地方的穷人和劳动者产生了类似的后果。1992年5月,洛衫矶爆发骚乱,许
多人把它看作是和早些时候爆发在第三世界的骚乱,如圣地亚哥、加拉加斯、圣
保罗等地发生的反对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抢粮暴乱相类似的事件。所有这些,都
是穷人们对一段刻骨铭心的痛苦过程的反应,而经济学家和技术官僚们却将这个
过程美其名曰为“调整”。

  本书致力于通过分析和经验实证来确认这样一个非常普遍的感受,就是:南
方的崩溃以及北方绝大多数人生活工作条件的越来越严重的不安全感都是同一件
事情的后果,那就是:由北方国家政治和财团精英们所发起的全球经济大倒退的
扫荡性政策,目的是要巩固大财团对本国经济的垄断,以及加强北方国家对于国
际经济的主宰。

  这个过程的关键,就是由在华盛顿的具有浓厚意识形态的共和……执政的政府
所领导,它放弃了对外实行的“为了围堵的自由主义”的庞大战略,和对内实行
的“新政”性质的政策操作。除了要击败共产主义之外,里根主义在实践上有另
外三个战略关注点。第一,就是要使南方国家重新屈服于一个由美国领导的全球
经济;第二,就是打退新工业化国家(NIC)以及日本对美国经济利益的挑战
;第三,就是拆除“新政”时期在大资本、大的劳工组织和大政府之间形成的“
社会契约”,这些都被华盛顿和华尔街看作是在与新工业化国家以及日本的竞争
中对美国大财团的致命制约。

            阴谋还是意识形态?

  现在值得稍停下来考虑一下,是否这个论点意味着对有关历史提出一个阴谋
理论。决非如此。本书的分析根本不想给人造成这样一个印象,即大财团和政治
精英们在白宫里或曼哈顿的高楼大厦里,密谋着准备强加给全球的调整。这从来
不是国家政策发生转变的方式。

  通常发生的是更加复杂的一个社会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意识形态在利益和
政策之间进行斡旋。意识形态就是一个信仰体系,是一些具有某些内在一致性的
理论、信仰和神话的集合,它试图将一个社会局部阶层的利益普遍化为整个社会
的利益。例如,市场意识形态宣称,在没有政府限制下,发挥自由市场的力量,
不仅对商业有利,而且对于整个的社会都有好处。

  一种意识形态通过象大学、财团、教堂或者政……这样的公共机构传播,被人
们当成内心自己的东西,特别那些其利益被该意识形态所首要表达的社会集团。
因此一种意识形态可以解释很多个体和团体的行为,但它只有在特定的条件都满
足时,才会成为一种重要的力量。例如,激进的自由市场观念作为战后凯恩斯“
社会契约”学说的一种替代,在八十年代前已经传播了很久,特别是在那些身居
大学里的某些文化精英中。但是,市场意识形态只有当一个信奉它的政治精英上
台执政时才成为一种支配性的力量,而且这个政权是以日趋保守的中产阶级为社
会基础,同时大财团阶层也在摒弃自由主义的凯因斯共识而转向它,因为国际经
济的竞争发生了变化。

  因此,在里根布什时代,自由市场意识形态在文化、政治和经济精英圈子中
成为广泛的共识,得出这个结论并不需要一种粗劣的阴谋理论。实际上,这个意
识形态不仅是广泛的共识,而且被一些意识形态贩子所广泛地宣传,他们强烈地
相信它是解决美国和整个世界问题的方法。当然,意识形态转化为国家政策会因
为对于特定政策的有效性的不同看法而受影响,会有强硬派和务实派的区别,也
会偶尔因为个人野心的不同而受影响。但绝大多数情况下,大肆推崇私人企业精
神、击退共产主义和南方的叛乱,消除政府对经济的介入,减少政府支持的社会
安全保障,废除工会主义以“使劳动市场自由化”,这些都是处于主导地位的政
治、文化和财团精英们所共同拥有的目标。

  然而,意识形态和利益之间并不是完全吻合的。自由市场意识形态有一种智
识上的一致性和完整性,使它推崇竞争,反对少数垄断。在这个问题上,里根布
什时代更注重实际利益的攫取,而不太坚持意识形态的原则性。取消管制,或者
叫做让市场自由放任化,不仅不是打破少数垄断的手段,反而是为了清除障碍,
使得大财团更容易地兼并扩张,以达到更高程度的财富集中。当华盛顿增加对美
国农民的津贴,并缩减对新工业化国家纺织品和服装的进口配额以保护美国的服
装制造商的时候,让市场淘汰低效率的生产者的原则早就被丢到一边去了。

           废除积极干预型的政府

  从根本上说,美国共和……政策在战略上的一致性,不在于他们推崇竞争这一
原则上,而在于他们反对国家干预和倾向于大财团的本能冲动:在南方和新工业
化国家取消政府对生产过程的支持,在美国减少政府对大财团活动的限制。在华
盛顿有支配地位的自由市场吹鼓手的观点认为,第三世界通过保护主义和限制外
国投资的国家干预阻碍了美国资本彻底渗透第三世界经济;新工业化国家对本国
公司的积极支持导致美国公司不能有一个“平等的竞争场地”;对私有部门过高
的税收和对环境与劳动的保护标准的执行,也妨碍了美国资本在利害的日本面前
的竞争力。

  在南方,1982年的债务危机,是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强制实行
结构调整计划的开始,这个计划力图使政府彻底退出经济生活。它的目标是:取
消针对来自北方的进口的保护主义壁垒、取消对外国投资的限制,以此来减弱南
方国家内的企业集团;击垮本来就很虚弱的保护劳动不受资本侵害的法律;将当
地经济和北方所支配的世界经济更紧密地整合在一起。

  为了对付新工业化国家,贸易政策是最佳的武器。华盛顿的短期目标就是要
通过减少新工业化国家对美国的出口,并试图打开新工业化国家自己的市场来矫
正贸易不平衡,它的长期战略目标,从它对南韩--这个最标准的新工业化国家
--的处理上看,是最清楚不过的:就是废除它们的政府干预和支持体系,正是
这个体系,使得那些新工业化国家的制造商们效仿“日本模式”,不仅在国际市
场上,而且在美国国内的市场上和美国公司有力地竞争。

  在美国,“使商业免除政府负担”的口号,在实际执行中,就是急剧减少对
富人的征税,解除对大财团兼并和收购的限制,弱化对环境保护的执法标准。最
首要的是,它意味着政府出面支持大财团大肆破坏工会,压制劳工的反抗,通过
降低工资和福利来提高竞争力,裁减国内劳动力的规模,把制造业转移到劳动力
低廉的第三世界地区。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一届共和……政府发誓要阻止美国的衰落,到头来却加速
了这种衰落,因为它所实行的国内政策虽然会加强美国军事力量,在短期内的促
进经济增长,但从长期来看却会减弱美国的技术产业能力。这些重大的战略失误
之一,就是花在军备上的巨大赤字,这使得美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债务国,特别
是欠美国最大的竞争对手日本的大量债务。另一个重大失误,就是在市场原则的
名义下,躲避政府领导的经济计划,从而把美国经济的未来交到了那些只关注短
期利益的大财团手中。第三个战略失误就是放任大财团以反劳工策略来提高竞争
力,从而将美国在全球竞争中的关键资源浪费掉,这就是人力资本。

            野蛮人就在城堡门口

  里根和布什政府在国内政策上,放弃了阶级妥协的“新政”机制,在国际政
策上,放弃了自由主义围堵战略,从而在处理不断高涨的国内不满情绪和不断增
长的南方国家的抵抗两方面,只剩下了打压的策略。实际上,所有的主要北方国
家在二十一世纪的前夜对南方国家的政策都具有相似的特点。这些特点包括:继
续支持第三世界的结构调整;重建一个新的柏林墙来阻止逃自被摧毁的南方的难
民潮;挑拨利用种族和少数民族群体之间的恐惧感,把南方国内的注意力从经济
困难的结构性原因上转移开;妖魔化南方国家的人物或者社会制度,比如伊斯兰
教,将其视为后冷战时期新的敌人。

  虽然一届新的民主……政府已经在华盛顿上台,然而希望它能结束那些已经到
位运行的政策,是不切实际的。继续支持结构调整,更加具有侵略性的贸易政策
,1993年6月比尔·克林顿总统对伊拉克的轰炸,对“北美自由贸易协定”
的支持,该协定意在建立一个美国边境南边的廉价劳动力后备军,这些都显示着
政策的连续性,而没有任何改变。“民主……新思维”可能没那么多意识形态的僵
化,更多实用主义,在方法上比里根主义更技术官僚一些,但它并不是要对美国
大财团所制订的国内和全球经济重组战略提出疑问,也不和敌视南方的军事战略
相冲突,这个军事战略正在美国军事体制内巩固下来。

  毫不奇怪,二十一世纪的黑暗景象是这样的:拥有特权的白人和成群的有色
的野蛮人之间的南北两极分化,或者说这是在基督教文明的西方和“伊斯兰-儒
教勾结”之间的两极分化,这已经在北方学者笔下生根开花。这些北方学者的预
言会成真吗?换一种说法,进步力量还能够成功地发动一次运动,以争取一个不
同的未来选择吗?进步力量基于这样的现实:在极大程度上,北方和南方的人民
处于同样的状况,他们是同一个反革命过程的被害者,而这个反革命过程只是为
了全球一小撮人的利益。

①Chakravarthi Raghavan, Recolonization: GATT, the Uruguay Round, and
the Third World. Penang: Third World Network, 1990.

(译自瓦尔登·贝罗等:《黑暗的胜利:美国、结构调整与全球贫困》第一章,
普鲁多出版社与“粮食与发展研究所(粮食第一)”合作出版,一九九四年(Dar
k Victory: The United States, Structural Adjustment, and Global Povert
y. By Walden Bello with Shea Cunningham and Bill Rau. Pluto Press in a
ssociation with the Institute for Food and Development Policy (Food Fi
rst); and with the Transnational Institute, 1994);墨石译;本刊将继续连
载其他章节)